空时辰(End)

*一篇应该是HE了的…点文

*BGM:好心分手(不)  中岛美嘉《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

*完!稿!啦!要文档的朋友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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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是打死了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场子里碰到学生。

昏黄的灯光在吧台一顺儿的鸡尾酒杯上流转,五光十色的液体堪堪满到了杯沿,音响里是忽上忽下的电子音乐,他抬手松了颗领口的扣子,不经意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方士谦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王杰希惊诧地看他,再低头一看,喝了一半的玛格丽特险些倒出来,歪了的酒杯被扶正,这时他才觉察到自己的手在抖,被攥紧的手腕在灯光下异常苍白,青色的血管跳得厉害。

“你是多少年没进pub了?”方士谦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松开手拍了拍他,“我叫他们换个音乐吧,你听什么?暗潮还是新世纪?”

王杰希深吸了一口气,半个身子向方士谦斜过去,他的手指还不自觉地蜷着,声音低低地道,“这里有我学生。”

他顺手又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皱眉望着眼前人,方士谦也没料到有这等事,不无遗憾道可惜,好在两人交情不浅,他也知道王杰希身份的难处,两个人很快地道了别握了手彼此安慰了下次再约,王杰希就起身往门外走。

后边忽然又响起了很熟悉的那个嗓音,他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那人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看着,勾着颈子坐在一人腿上,桃花眼的眼角上挑,“那我们今天419?”

周围一片起哄叫好声,伏特加的瓶子清脆地落在地上,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把喻文州拎出来塞进出租车里,隔着车窗看方士谦出来解释赔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自己的住址。

喻文州倒是镇定自若,没发怒没出声,坐得离王杰希远远的面无表情,他衬衫领子被王杰希扯歪了,也没有伸手理一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无言。王杰希不好意思当着外人教训喻文州,摸出烟盒来想想又收进去了。喻文州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点上一根点三抽起来,车窗被他摇到最底下,春夏交接的季节夜风还算凉,他没多言语,只望着外边的高架桥。

掏了钥匙进了家门是凌晨的事了,喻文州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王杰希站在玄关,他嗓子发哑地说了声进来坐着吧,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客厅的沙发上喻文州坐得直直的,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王杰希迟缓地开了口,说,今天的事对不起。

“但是你还未成年吧。”他紧跟着说,“喻文州,你是不知道419有多不安全吗?”

喻文州一笑,“您是419过吗,王老师?”

这句话咬字咬的那叫一个清楚,喻文州平时说话带点广州口音,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王杰希喝了口水才说,“我成年了,我的生活我可以负责。”

“那我的生活呢?”喻文州笑,“我419关您事了,您不用为我负责吧。”

王杰希没来由地气了,胸腔里一把邪火烧到喉咙口,“我是你老师。”他盯着喻文州道,“我凭什么不为你负责。”

“那老师也去Gay吧?”喻文州颇有趣味地道,“特意阻止我419?”

王杰希压着嗓子来了句国骂,“喻文州你要我说多少次,我成年了,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喻文州站起来望着他,“你以为你每次都那么凑巧能拦下我?”

王杰希索性也把杯子重重地一放起身,他几乎是在努力把声音压下去,“喻文州,你就那么想和人419?”

怎么说也是十几岁的少年,没被骂过这种话,再冷静理智也藏不住,喻文州一把摔了玻璃杯子话也没说出来,王杰希骂完他冷静了,拿出扫帚开始扫地,扫完了一地玻璃渣子看喻文州还站在原地说了句明天还要上课卧室在左边就兀自去洗漱。他没走两步路喻文州就在后面打断他。

“王老师。”

“什么事?

“你是同性恋吗。”

他很轻声地说这句话,尾音发虚,王杰希一时半会也顿了一下,背影僵直了几秒才回道,“你在意吗?”

“在意。”

王杰希手臂上搭着条毛巾,转头道,“我不在意。”

次日王杰希开车去学校,离校门口几百米远的地方喻文州自觉的下车步行,王杰希看着他遛弯去便利店里买了瓶咖啡,还是美式。

王杰希此生最痛恨美式,因为他赶论文熬夜喝的都是美式,三倍浓缩,不要命的提神。

上课的时候果然喻文州眼里眉间全是倦意,昨晚这么一出两个人都没睡好,王杰希课少还撑的住,喻文州上了一天课下来满山满谷的困倦。他转着记号笔目光涣散地看黑板,王杰希眼神对上他,手里的粉笔顿了一下,折腰断了。

下了课他就把喻文州叫了出去——他在无人的走廊里把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塞进喻文州校裤口袋,“天台没落锁,”王杰希低声提醒他,“好歹能提神。就这一次。”

末了喻文州躲上天台抽烟,王杰希塞给他的是点八,京城街烟,不算习惯,但也没至于呛着。他本身没什么瘾,无非这个年龄段的少年都有的那么点小癖好,比起万宝路或者黑冰爆珠之类的烟来他还是最喜欢点三,因为这事没少被人说娘,黄少天都奚落了他没好几回。喻文州抱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执着没搭理,从王杰希那盒烟里抽出一支来的时候才心里转了几下。

要不下次也去试试点五……?他靠在铁栏杆上想,很快的碾灭了烟,步履轻巧地下了楼隐入教室后门。

王杰希从办公室窗子里遥遥地看了一眼喻文州的背影,他的校服穿的规规矩矩,领口服帖地遮住了锁骨,丝毫看不出昨晚上的样子来。

铃声尖利地响,王杰希低了低头去看作业本,眼神还虚虚地没着焦。

喻文州果然还是比他想的复杂了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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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喜欢王杰希,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按说这个年纪谁没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喻文州也不是没设想过像黄少天一样和女朋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花前月下,拉个小手散个步,许下青春美丽的承诺。

问题就出在喻文州是个弯的。

自我接受很容易,让别人接受很困难。

这倒不是指出柜——以他爹娘的性子估计要闹一个晚上。喻文州心里拿捏着尺寸,他这个年纪还可以藏个几年,更何况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还有的是来日方长。

王杰希清不清楚他那点心思,他自然也心下分明。昨晚那场偶遇是三分真三分假四分朦胧,他去办公室瞄到王杰希的聊天窗口是真,被王杰希拎出酒吧却也是意料之外的结局。

好在日子浑浑噩噩地总算过下去了,也不过就是一天一天再一天,他不是没打算过再进一步,可也知道循序渐进,王杰希不冷不淡挂着他,喻文州纵然心里千般波澜都要装得风平浪静。没遇见王杰希之前他对风月之事一向不放心上,遇见王杰希之后,骤然升起的情感无非青春这场渺渺细雨里一片雪花,他不必撑伞就可以袖手看它落下,与那些未免年轻可笑的炙热渴望一并融化。

放学铃响了之后喻文州微笑着去校门口堵王杰希,他笑的生疏又似乎分寸刚好,客气礼貌得仿佛昨天那一地玻璃片儿都是一场梦,王杰希皱了眉又松开,陪着喻文州客气,弯了弯眼角道喻同学怎么了,淡青色的卧蚕勾成一弦浅月,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够喻文州伸手去把他衬衫扣子扣上。

喻文州把那盒烟重新塞回王杰希手心,指腹上的茧轻轻拂过他出了薄汗的手心,他的指尖点了点王杰希就飞快的离开,面上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王杰希没低头收紧了手,和他交换一个彼此客气相当的笑。

喻文州一个转身,手插着兜轻松地往教学楼走,他背影始终那般笔直,蓝白相间的校服因为天热而紧贴在后背上,王杰希打量了两眼,说不出好笑还是无奈,向那个背影招了招手。

喻文州盯着被划分成方格的地面,天气好像是一下子热起来的,他的额头上一层薄汗,刘海被略微打湿粘在一起。他却觉得,无论是升高的气温还是冷淡的王杰希,在指尖飞快地触到他的掌心的时候都无所谓了起来,脑海中一直被一个人充斥的那块地方似乎一点点空下来,他这么想着上楼梯,分神一脚踩空,恍然发觉在这个半只脚踏进夏天的时节,自己竟然冷得惊人。

就像被他砸碎的玻璃杯一样,和王杰希的所有回忆在他心里四分五裂,这错综复杂的拼图,喻文州却是怎么也拼不回去了。

他难得的叹气,推开教室的后门,闭了闭眼睛,复又冲着黄少天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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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Pub里尚是来人稀少,王杰希坐在僻静的卡座里眯着眼睛看对面的男人,方士谦屈起手指把酒杯推过去,他没接,没节奏地敲着桌子,眼神不定地望着不知何处。

“那天……”方士谦先开了口,语气里没掺几分好奇疑惑,就如寒暄般挺自然地接了下去,“你学生?”

王杰希没答话,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才点了头,他忽得笑起来,抬头望着方士谦,“那么久不见了,你还是花里胡哨的。”

“调个酒而已,多少年了你还爱这种色。”他转着酒杯细长的柄,迟迟没端起杯子来,“蓝色湖泊?”

“记性真好。”方士谦没理睬他的调侃,“够走心吧?”

灯光忽明忽暗地变幻,杯沿上卡着的青柠檬薄如纸片。王杰希不露痕迹地勾出个靥足的笑,抿了口酒道,“你说说你当时……整个寝室琳琅满目的跟品酒会似的,总算是今个儿还愿了。”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就着陈年旧事胡侃了好一会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喻文州身上。方士谦凑近了小声问王杰希是不是对他有意思,王杰希悠悠地道丫还未成年,方士谦一愣,拍着桌子笑起来。

“王杰希我真没看出来!还以为你多洁身自好呢哈哈哈哈!”

“您才不洁身自好呢!”他一口京齿儿说的溜,同是皇城根底下长大的人,吵起来活生生一对口相声。方士谦捶桌笑王杰希把持不住,王杰希一杯鸡尾酒硬生生喝出了铁观音的味道来,接一句对一句,有的是从容不迫。

“你真不喜欢?”方士谦收了嬉皮笑脸摆正经架子问。

王杰希挑眉,“日子长的是了。”说罢又笑。

方士谦打量他两眼,跟着笑起来,“就怕年轻人等不住。”

“我有把握。”王杰希喝干那杯酒,又敲了敲桌面。

“我看他挺着急,”方士谦松了颗袖扣,“才多大就找人419。”

王杰希皱了皱眉头。

“随他闹去。”他最终轻声道,方士谦起身去吧台,“你自己知道。”

王杰希陷在沙发里晃着空杯子,方士谦在吧台后边和他喊话,“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常点一杯酒。”

王杰希抬起眼睛。

“深水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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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上曾经有一句俘获了众多少女心的小清新爱情金句: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从未相信过一见钟情。

所谓的一见钟情,也无非一个眼神一个笑,日光恰好蝉鸣聒噪,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骤然加快的心跳。

喻文州自知是gay多年,十几岁的年纪里却是没对身边人起过什么心思,揣着不安紧张去酒吧是一回事,喜欢上自己的老师却又是他不曾意料到的一回事。正如方才庆幸着一路走来没什么困难魔障,王杰希就应景地凌空拦在了他离成年咫尺之遥的路上。

从他进学校起就早听说了王杰希,甚至机缘巧合地和他打过几个照面。传说中上课吊诡思路天马行空的王杰希接触起来也不过一介常人,他去办公室常常撞见王杰希,喻文州规规矩矩问好,王杰希转了头随意扫他一眼。亦或是柳非垂着头揉着眼睛站在王杰希办公桌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喻文州抱着一叠本子进去,却能轻而易举感受到环绕着的低气压。

彼时喻文州没把王杰希放心上,这个名字顶多在课余时几人的玩笑中被提起,轻巧的以“一个严肃的老师”概括,在记忆中占着零星一角。

他高二那年被推荐去搞数竞,辅导老师是王杰希,刚好他因为篮球赛缺了课,王杰希托人带了话让他留下来补课。即使一年之后,喻文州也很清晰地记得那个九月的下午,气温居高不下,他搭着件长袖校服去推门,王杰希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低着头似乎在看教案,见到喻文州抬了头叫他的名字。

再回想无数次,喻文州都无法描述那一秒,分明只是个稀松平常不足挂齿的瞬间,一天几千个分秒里流星般的一点,然而九月的炎热,洒满阳光的桌椅,王杰希握着签字笔的右手,和他自然而然叫出的三个字——

偏偏撞在一起,组成了那一秒。

一下子不着痕迹地击中心脏。

他以为最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那样顺其自然的发生,而喻文州真正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退回去了。

来不及收回他对王杰希所有的见不得人的情感,来不及想好接下来要怎样面对他,来不及去思考出柜告白和纠缠不清的感情,在这份感情被霎的摆上台面来正视时,喻文州才发现,王杰希不知不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变成了不可缺憾的一部分。

他固然是通透的人,但再怎么说也是十字打头的少年,朝夕相对的人,藏也藏不住。

说来实在奇怪,以前他觉得王杰希似乎从未在自己眼前出现,如今的每一秒,却似乎都能看到王杰希。

甚至即便过了那么久,他都可以分毫不差地回忆起所有片刻。

如冬天的朝阳把长长的走廊镀上金色的光辉,太阳出来的不算早,柔柔的光像是老式的电灯泡悬挂下来的一圈昏黄,凛冽的寒风都被染上层暖意。从后门走出的喻文州无意对上推门的王杰希的视线,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竟都停下了脚步,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与无声的光芒,喻文州直直地盯着王杰希,他的眸子里是未收起的惊诧和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尽数化作了隐在黑色瞳仁中的璀璨星辰,喻文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围巾被风吹起,王杰希扶着门也望着他,两个人像是都要向对方走去,动作却戛然而止,像是被施了定格术般再也不能动一下。

仅仅是一瞬罢了,一瞬后王杰希重回到门后,喻文州的脚步依旧。

然而那一瞬里,尽管他松松系着的围巾在风中扬起,尽管王杰希的刘海被吹乱,他却执着地觉得时间静止,一眼千年。

而一遍遍地回想这一瞬时,他竟记不起王杰希身后的任何景象,所有的画面,都停在了他和王杰希那十几米之间,再无他物。

又如那个冬天的早晨,阳光刺眼,他站在人潮拥堵的操场上眯着眼睛找王杰希的身影,寒风刮得脸颊发疼,他一个转头却看到了迎风而立的王杰希,一脸笑意地侧着身子看前方。

光斑投射在他的脸上,喻文州匆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一眼,而铺天盖地笼罩的日光中,王杰希温柔而无声地,霎时点亮了他。

世界转瞬间变得明亮如洗。

就好象魔术师给他开的小玩笑。

大抵很多年之后,喻文州笑着对人说,这就是那个年纪的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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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这两字,说来太轻,念起太重,虚虚实实太难以捉摸。王杰希二十余年活下来,恋爱也谈过几场,对象也找过几个,算来却不过牵手吃饭散步,缘尽了便分手,一周遭里没遇到海誓山盟,也没撞上花前月下。

酒吧的事还没在记忆中褪尽,喻文州偏像是个怎么也绕不过去的槛,硬是要往王杰希枪口撞,还撞的有水平有技术,不偏不倚正中死穴。

他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批作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叶修聊天,喻文州抱着作业本进来,把本子放在隔壁桌上,脚步顿了顿。

王杰希拿着手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时正是午休,其他老师都去食堂吃饭了。王杰希为着批完手头的本子迟迟没动身,喻文州卡着这个点过来,好像意料到他会在似的。

“王老师,”他也没怎么犹豫,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上次是我做的不对。”

王杰希说,“哦。”

他想了想又补,“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这个年纪学习是最重要的事。”

说完又低头看手机。

喻文州往外面走,突然又停下来转头道,“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王杰希视线没从手机上移开过。

“上次您的意思,是您也是……?”

他没把那个词说出口,声音有点低,但还是抬头看着王杰希,眼神里没有一点怯意。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那种感觉又上来了,王杰希盯着喻文州,压着扔了手机上去揍他的冲动,忽然就厌恶了自己这种回避正题打烟雾弹的态度。

“是。”他干脆利落道,尾音咬得颇有气势。

喻文州脸上很快的闪过那一丝惊愕,笑起来和他说老师再见,就带上了门。

叶修发了个屏幕抖动,“王大眼你瞎了?”

王杰希控制了一下心情打字过去,加上句号按下发送键。

“刚刚和学生出柜了。”

“正在输入……”一行字闪了很久,最后屏幕上跳出新消息。

“哪个?”

王杰希觉着好笑,很快的回复过去。

“喜欢我那个。”

这次叶修的回复也来得很快,还带了个叼烟的表情。王杰希点开语音消息,把音量调大了点儿,叶修自带嘲讽的嗓音就响起来了。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还是走调的。

王杰希没理他,发了条再见就起身往外走,再不去食堂就没饭吃了,他步子很快,走到门边忽然停了下来。

他居然把出柜这件事做的那么简单。

王杰希愣了一秒,接着往外走。

破罐子破摔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喻文州喜欢他,从他站在王杰希家的客厅里盯着他问是不是同性恋的时候这个答案就已经分明了,但他一直挂着喻文州,对他不冷不热。

王杰希好歹也是个多年的LGBT人士,对于十几岁的小孩子喜欢上老师这种事看得开。喜欢就喜欢,他这么想,高中一毕业你喻文州就会忘了的,以后见面还可以当笑话谈呢。

非要说有点什么,就是他对喻文州关注多了几分。这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正是如此他去酒吧419才显得幼稚可笑。话说回来,就算王杰希知道了喻文州故意做那场戏,他也只会想,有点手段。

这个圈子里冷眼旁观了那么多年,王杰希绝不是热血上头的小青年。喻文州却偏偏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恨不得每句话把他逼到死角,他笑意温和,说出来的话都是带刀子的,刀刀往心上砍。

他自然清楚是什么作祟让他对喻文州这样绕弯子,但他更清楚自己该收起这不该有的情感来。

只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王杰希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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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文州时不时放个冷枪,他也不至于招架不住,但心里存了异样,面对起来怎么都不舒服。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人,王杰希一道微积分讲到一半,余光瞟到黄少天和喻文州头并头看着草稿纸,就没来由的心里发毛,手里粉笔敲了敲黑板讲下去,再回头的时候喻文州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他反而更气不过。

这种“我能理解”的默契,他曾经那么希望能遇到,真正碰上了却又恨起来。

因为喻文州轻而易举地看透了他的心思,跟着他的脚步站在近身处不声不响地扔地雷,王杰希知道了也不得不踩,一踩一个准,在心上开出一片绚烂花影。

真是个死活避不了。

他一向自持还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喻文州的擦边球一个接一个的打,就是堪堪到适可而止那条界限。他想发怒也怒不起来,想任他闹去,结果却发现喻文州这一手玩得太好,他自己要被带进去了。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皱了皱眉头,手里粉笔在黑板上用着力转了个圈,徒留了一圈白色的粉笔屑。

就像他对喻文州的防不设防,说来也是费尽了心思,末了还不是空想一场。喻文州还是控了场,把他往坑里带。

此时刚好打了下课铃,他平时还要咬着尾巴总结归纳一下,今天索性扔了粉笔淡淡说一声下课,教案摊开着在讲台上,被电风扇吹的呼啦啦翻页,他随手抓起来就往门外走,到门边又停了脚步。

“我说下课。”王杰希道,“听见了吗,你们?”

“老王今天是相亲又失败了?”李轩戳戳黄少天。

“从来没见他那么早下课过。”张新杰说,“以前都会拖7分35秒左右。”

喻文州没出声,低头浅浅地笑起来。

王杰希是在退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站起来出教室,高中大部分课都拖堂,走廊里空空荡荡的,王杰希站在中间把教案一页页翻平。

“王老师,”他稍敛了笑容道,却是不出一言了。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晚修前来天台一趟。”

他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来就来。喻文州恨不得去。

最后一节课是选修,水分比较大。铃一打他就从后门溜出去,不带喘气儿的直奔天台。

王杰希还能说什么他大概心里有个数,怎么应对也有个底,他一边爬楼梯一边思考王杰希会怎样,脑子里模拟演练了几种场景,然后停在天台门前。

门是虚虚掩着的,没落锁,他一推就开了。喻文州踏出去关上了门,扫视一眼,王杰希靠着墙壁站着,刘海微微遮住了眼睛。

听见声音他抬了头,冲着喻文州点了点下巴,“过来。”

喻文州规规矩矩走过去,几步路,还能玩出什么花儿不成。

王杰希也不和他绕来绕去,掏出一盒烟。

“你抽点三吧。”他道,“来一根呗。”

喻文州:“校园内禁烟……吧?”

王杰希:“你装什么好人。”

他大大方方递给喻文州一支烟。

“我也试试呗,”说着他眯起眼睛笑,“习惯了点八,南方人口味轻啊。”

喻文州伸手接了,手指和王杰希的碰了一下,他的手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两个人抽着烟靠在天台的墙壁上。

初夏的晚风卷起断断续续的蝉声一片,太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沉下,喻文州的校服下摆在风中扬起,王杰希和他不过咫尺之距,他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蝉声。

并不是因为他被王杰希这一手牌惊到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这一刻根本无需言语。

喻文州恍惚地想,还能有多少次,他和王杰希可以像这样,不用明刀暗剑,不用语带锋芒,不用彼此揣测,仅仅是怀着这份未明朗的感情,相对默默。

如此欲言欲止步步为营的一场暗恋,他的人生里,也许只有这一次,也只需要有这一次了吧。

王杰希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在追我,喻文州?”

他的烟夹在指间,仰着头看着天空,笃定而不容质疑地低声说出这句话,把最后那个问号硬生生说出了句号的语气。

喻文州也没有看他,和他一起注视着逐渐沉尽的夕阳。

“是,”他说,感觉嗓子里什么东西泛上来,“我喜欢你。”

王杰希转头看着他。

他人还靠在墙壁上,直起半个身子向喻文州那儿略微倾了些,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喻文州对上他的视线,几乎说不上话来。

他的手撑着墙壁,指尖卡进了瓷砖缝里,蹭了一手的石灰,那支烟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

“学校禁止师生恋。”王杰希说。

“但学校也禁烟。”他低头看了一眼指间的烟,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睛,声音有点发飘。

“所以,喻文州,我们要不要试试?”

喻文州话到喉咙口卡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扳着王杰希的肩膀仰起头和他接吻,王杰希比他高那么几分,低着头任由喻文州把他温柔地推到墙壁上。

他依旧垂着眼睛,喻文州的动作很轻,拂过他的嘴唇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花瓣,他的手指抓着王杰希肩上那一片布料,可以感受到刻意控制下来的力度。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人很快的分开,喻文州松了手,低着头站在王杰希面前笑。

他没怎么遮掩自己的青涩,笑的坦诚却又自眼角流露出一丝靥足来。

王杰希灭了快要燃尽的烟往门口走,喻文州跟在他后面。

“在一起了?”他自言自语般的问。

王杰希在前面笑得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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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一场美梦,醒来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喻文州设想过不止一次他和王杰希在一起的场景,深夜里望着天花板盘算着如何出柜,闭着眼睛微笑起来。

他对自己的臆想清楚的很,那些不能出口的片段,王杰希叫着他名字的温润嗓音,他卷起袖子露出的一截小臂,衬衫被风吹起时的清瘦身材,握着粉笔写行云流水的板书的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他通通都了然于心,甚至包括那双不对称但却揉碎了璨然光芒的眼睛。

关于王杰希的所有,一下子,就全部属于了他。

想想就不自觉要笑起来的事啊。

他以前被黄少天和他的女朋友的恩爱烦的厉害,也合着郑轩宋晓一流喊烧烧烧,真正自己也谈起来恋爱才发现恨不得每分钟都和他黏在一起,恨不得昭示天下他们是情侣,根本抑制不住要满出心口的欢愉和欣喜,什么冷静沉着都通通抛到脑后,心里只有那一个反复念着的名字。

谈恋爱这种事情,真是太容易上瘾了。

自以为是的意志力都在两个人相处时轻而易举地粉碎,上课上着喻文州都忍不住恍惚地微笑,私下里王杰希面上痛陈他,自己都笑起来,一本正经地气氛一下子消失,两个人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平日里都是端着份小心翼翼,出了校门就忍不住做些肆意妄为的小事。喻文州翘了晚修和王杰希吃夜宵,夏天的晚上夜风温热,两个人从喧闹的烧烤摊一路走回学校,他们绕的是小路,自一条僻静巷子中穿过,行道树在头顶沙沙地摇动枝叶,路灯柱子孤零零地立着,一星半点的昏黄灯光投射在柏油路上,深夜里行人稀少,喻文州勾着手指去拉王杰希,两个人牵着手东拉西扯,小声说着学校里的琐事,喻文州笑起来会往王杰希身上靠一靠,王杰希扣紧他的手指跟着笑,两个人在巷子的尽头默契地松手,并肩走向前方人来人往的马路。

喻文州常常在那时觑一眼王杰希,他们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这个城市里的游人,小摊贩,穿梭不断的行人来来往往,各色的霓虹灯流转,王杰希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平静自若,在这种分明是灯火通明的热闹时刻,他总是禁不住想,自己和王杰希还能走多久。

这个问题从未有过答案,因为喻文州每次觉得自己即将得到那个数字时,王杰希就会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跟上,这时他才发觉已经绿灯了,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王杰希从未问过他出神的时候在想什么,喻文州隐隐地猜,大概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可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提。

他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宁愿躲而避之。

那又如何呢。喻文州想,那又如何呢。

人生如此,已经无憾。

他已经记住了王杰希吻他时微微阖上的眼睛,见过了王杰希鲜少动怒时蹙起的眉头,牵过了王杰希体温偏凉的那双手,喻文州的十七岁里,王杰希终于没有辜负他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和夏天一起轰轰烈烈地出场,喻文州在桌角贴的便签一笔一划写下那个三位数的时候,竞赛自招的通知也挂在了走廊里,王杰希站在那张纸前读,不自觉的抚平被风吹皱的纸面。

他们最辉煌的一年,最枯燥的一年,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一年,就这样拉开了帷幕,以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真正到来时却又措手不及的方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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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不分黑夜白昼的一天天里飞快地流过,寝室里明目张胆地挂起手电筒,灯光亮到凌晨两三点,床边的书堆起高高的一叠。喻文州本身是搞数竞的,自然想走自招加分,没日没夜地在阶梯教室里做题,王杰希要带班,有时候会抽时间来看看他,给他带本历年真题,或是一盒速溶咖啡。

抱怨也好怎样也好,人人都咬着笔杆子骂着高考骂着天朝,却还是分秒必争的做题背书,这样的生活似乎每一天都一式一样,喻文州忽然意识到自己穿上了大衣的时候,才惊于冬天的到来。

也是自招考试的到来。

考试在寒假,王杰希没有送他,他在前一晚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喻文州靠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以后的志愿,理想的大学,职业规划,寒风凛冽,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冻得发僵,王杰希在那头语带笑意地对他说加油,喻文州沉默了几秒,声音不大但坚定地说,好。

说这个字的时候,他抬头望着夜色中的一弦明月。那是个多云的晚上,天空中飘絮的云层中月光如水,喻文州仍然记忆如初地回想的起那一晚的墨色苍穹,他就在这苍穹下掷地有声地对王杰希承诺,在这个也许决定了他命运的日子的前夜,对他所爱的人郑重其事地承诺。

命运,前程,高考,爱情,一切对他似乎都还虚无缥缈,在苍穹之下,月色之中,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所谓的未来的事,脑海中执着不移的念头却是对王杰希的那个承诺,喻文州很少做承诺,只会说尽力而为,但这次他只抱着必胜的心。

茫茫的名为生活的河水啊,就要自此夜,在下一个溪谷开始奔流不息了。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王杰希站在外面等他,他没问喻文州发挥怎样,只自然地道了声一起吃饭吧,两人便一起往外走。

王杰希带他去一家小火锅店,叫了两瓶燕京,两人在水汽弥漫中举杯,喻文州的笑朦朦胧胧,仿佛雾里看花。他的生日就在没几天后了,王杰希率先贺了他生日快乐,才又轻描淡写道,有空见见我朋友,就酒吧那个。

喻文州自然是知道的,他眼神暗了一下,带着打趣的语气说,ex?

“直男。”王杰希翻了个白眼,又补到,“长的弯了点。”

这怪不得他,方士谦是眼含桃花男女通吃,这么些年来跟着王杰希没少被人说过死基佬,哑巴吃黄连是有苦说不出。

喻文州寒假里时间也紧,好不容易抽出空三个人聚在一起也是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了。地点约在方士谦的酒吧,圆桌边一圈儿,竟然没人先开口。

喻文州先说的您好,方士谦就一下子笑开了,说你好你好要喝点什么,喻文州尴尬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往王杰希那儿瞟,后者装着没听见玩手机,他只好故作轻松说,那就来杯orange blossom ?

方士谦愣了一下,笑的更灿烂,说好,这可是经典啊,我给你做去。

王杰希莫名其妙地看他,不知道两个人打得是什么哑谜,喻文州语速很快,方士谦调酒调了多少年了,自然听得出来,他就是看着方士谦捣鼓,偶尔尝尝,这款酒还真没听出来。

方士谦走到一半回头风流倜傥地问他,老王你喝啥?

“一样呗。”王杰希道。

酒杯端上桌来他还心生奇怪,喻文州居然喝这么艳的酒。方士谦花里胡俏他还能理解,喻文州和他对于色彩的共鸣让他不免惊讶。那边方士谦和喻文州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也不点破。

酒桌上几人提起王杰希当时的主动,喻文州喝的有点多,含含糊糊说你怎么那么快就说出来了呢,我想都没有想到。王杰希偏着头思考,手里不自觉转着酒杯。

摇滚乐的鼓点敲得人心发慌,他想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

“大概就是……和你那样太累,看你也太累。”他这么说着微微笑起来。

“也没有累吧。”喻文州弯着眼睛,“那时候哪有想这个。”

“反倒是你那句不在意才是最累的吧^^”他道,“所以才会追问啊。”

王杰希不露痕迹地叹气,又在桌子下勾住喻文州的手。

散伙的时候王杰希问方士谦,“刚才他什么意思?”

“没文化真可怕,”方士谦痛陈,“老王你需要夜生活。”

“说人话。”王杰希早就习惯了他的套路。

“丫求祝福呢。”方士谦也不打含糊直接说。

王杰希步子顿了一下,望着喻文州的背影发愣。

然后利落地赶上去牵起了他的手。

方士谦在后头笑的跟那什么似的。

>>

时间一下子的过去,由乍暖还寒到暑气渐升,由纷飞的试卷到终于空下来的桌面,喻文州在离校的那天撕下了贴在桌面上的那张纸,正面是划到3的高考倒计时,反面是他潦草写下的几个字,那所他要去的学校的名称。

他背着书包拎着两大袋的书走出教室,王杰希在走廊的另一端和学生讲什么,遥遥地和他点点头,喻文州笑了一下,慢慢走下楼梯。

高一高二都还在上课,他张望了一眼那些熟悉的教室,走出了校门。

街道上空空荡荡,他一步步走过那条小巷,参天的树木枝叶繁茂,日光透过,筛子般投下光点,初夏的风拂过,一如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六月,他走着熟悉的道路,推开家门。

考前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做了个梦,在拉着窗帘仍光影幢幢的昏黄房间里醒来,空调打的很低,他裹着被子坐起来,不知为何,脑子里还停着梦里那幅画面。

此剧终于此。

这五个字,透明度50%,一个个浮现出来,如电影字幕一样。

而背景是他朝夕三年的高中教室,空无一人,只有发怔的他。

王杰希发来的短信简简单单,他随手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扔到一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拉开窗帘。

一室的日光。

喻文州淡淡的笑了一下,笑意像是融化在了日光里。

全剧真的,就终于此了。

一整个六月的狂欢。

王杰希请喻文州在那家他们常去的烧烤摊吃饭,啤酒瓶子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雪花纯生燕京,不同牌子的酒被喻文州叫上来一打,水汽腾腾里两个人都没说话,喻文州穿着件白衬衫,手臂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他喝酒不上脸,面上怎样都是那副文雅模样,王杰希强忍着把他扳过来接吻的欲望低头撸串。

“打算报哪里的大学?”他问喻文州,这时分数线还没出来。

被问的人笑了一下,“B市吧。”

“那么远?”王杰希并不意外,平平淡淡地开口。

“你不是那里人吗。”他道,又偏着头看筷子间夹着的金针菇,“我的专业的话,那里的学校普遍比较好。”

王杰希点点头,又道,“大学打算出柜吗?”

这个问题来的顺其自然,并无什么铺垫缓冲,喻文州看了他一会儿,说“可能吧。”

“别去太乱的pub。”王杰希道,把啤酒喝到了瓶子底,晃了晃酒瓶。

喻文州说好,又招手叫了一打啤酒。

王杰希半垂着眼睛看他,醉意朦胧地泛上来,他想抬手制止喻文州,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下,人群的喧嚣声里喻文州吐出的每一个字他竟然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最后那一句“你喝醉了?”

他摇摇头站起来,踢开那把吱嘎作响的凳子,站在那儿看喻文州。被盯着的人发笑,王杰希也跟着笑,然后稳着步子往外走。

他们在巷口分别,喻文州虚虚地环上他的腰,头靠在他的颈侧。他的气息温热,用广东话轻轻说了句什么,王杰希看向他们身后静谧的夜色,弯了弯眼角。

“那么就再见了。”他回喻文州,扶着他的肩膀注视了几秒,转身走去。

喻文州在他身后出声地笑起来,他冲着王杰希的背影挥手,拉长了尾音喊着。

“会再见的——”

此夜星辰明朗,正如一年前的夏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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