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歌(End)

 

真正在大学里安顿下来已经是九月出头的事了,在时有风尘扬起的城市里他站在街头给王杰希打电话,开玩笑地要他说京齿儿。B市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喻文州等着街对面的红绿灯,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打那个广东移动的号码,王杰希低低的笑声从手机里传过来,那边的背景音隐约听得到学校的铃声,是那首致爱丽丝,喻文州说你去上课吧,王杰希说嗯,然后掐掉电话。

 

喻文州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已经是绿灯了,人群裹挟着他飞快的向前,他加快了脚步,给10086发了个短信,办了个跨省通话的套餐。

 

大学生活的节奏来的比高中要快得多,一个个不停的聚会联谊,喻文州有时候会想起王杰希来,在很奇怪的时候。

 

这奇怪是因为,他被人起哄着摇着骰子,酒吧包厢里威士忌的瓶子歪歪斜斜地躺着,输了的人要罚酒,就在那个骰子骨碌骨碌在桌面上滚的时候,喻文州莫名其妙地记起了王杰希,他心不在焉地盯着骰子,心里想的是,这个点他是在做什么呢,一种想要马上见到他,听到他声音的强烈渴望便升腾起来,又被自己一下子压下去。已经凌晨了,他想,不该去打扰他。

 

本身他便是如此体贴他人的人。

 

又或是因为他在KTV和玩游戏的时候,一群喝高了的人大声地叫着喊着,“逛三院逛什么院?”的笑骂声中他不知为何想起了他与王杰希在酒吧撞见的那个晚上,他松松拢在袖子里的发抖的左手,和水汽朦胧却把他看得真真切切的眼睛。这些回忆如烟般骤然升起,他便不自觉的恍了神,回过来时已经输了游戏,只有笑笑喝下一杯酒,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好像觉得喝醉了就能抑制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思念似的。

 

真是场不容易的异地恋啊。无法言说地、搪塞着舍友的感情,每次被问到是否单身时的巧妙地换过话题,被约去看电影时的婉拒。两边似乎都在兜兜转转地躲避,尽管这躲避总会一天会无路可退。

 

十月就是在这后退过程中终于到来的歇脚机会。喻文州草草收拾了东西有些难耐地买回程车票,在偌大的车站里抬头望着电子屏幕,心血来潮地拍了张照发给王杰希。

 

王杰希回的速度很快,简短的四个字:等你回来。

 

喻文州笑了一下没再回复,进站的提示音已经响了起来,他拎着行李踏进了车厢。

 

比起B市来G市的十月还颇有夏天的余韵,法国梧桐是落了遍地的叶,但气温依旧高居不下。喻文州先回了趟家放行李,又换了身衣服才打了招呼出门,真正走到街上已经是家家户户要开饭的时候了,本可以等到晚上再出来,但他仍是掐着这半小时出来了。到学校的路不长,十多分钟就足够。门卫还是原先那个,笑眯眯和他问好,开了门让他进去。

 

才放了假的校园也不算冷清,操场上打篮球的少年喧嚣四起,他站在教学楼下望了望熟悉的那个窗口,摸出手机给王杰希打电话。

 

铃声没响多久就被接起来,喻文州先笑出声,直言自己站在楼下,王杰希听了没几分惊讶,只道一句办公室没人你上来找我吧,高一理综组。

 

喻文州熟门熟路地爬楼梯上去,推开那扇墨绿色的门,王杰希从椅子上起身笑着看他。

 

分明才是隔了一个月的重逢,却像是久别了一场再见,喻文州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语气平平淡淡地问王杰希国庆的打算,被问的人收拾完一叠作业本,也故作漫不经心道,“陪男朋友啊。”

 

这下喻文州先破了功,心下还记着几分这儿是办公室不敢胡作非为,只越过隔板去勾王杰希拿着红笔的手。王杰希本身也不剩什么工作,看了眼表索性站起来和他一道回去,两人在小巷子里学以前样子偷偷摸摸牵手。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们照旧分别,喻文州用指尖挠了挠王杰希掌心,动作轻轻的,面上还带着笑。

 

王杰希走了两步路,忍不住回头看他背影,就像一年多前那样,喻文州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份视线,却从不回头。

 

甚至连缘由都和以前一样:他知道他要是回了头,就真的再向前走不了一步了。

 

 

 

美名其曰约会,其实两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逛,王杰希说,要不要看电影?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电影院周边,喻文州说行啊,就和他去买票。两人都对看电影本身没什么兴致,随随便便选了场次最近的一部片子,王杰希问你要吃什么,喻文州笑,说你当我小姑娘啊。

 

王杰希故作认真,难得体贴关怀一下你至不至于。

 

至于至于,喻文州点头。

 

电影不算无聊,是部美国的动作片,飚车杀人美女,条子黑帮火拼,看完电影王杰希还认真地和喻文州探讨了一下这部片子的拍摄角度,背景音乐,取景剪辑,等等等等。两个人走在下午的大街上,天气稍微凉爽了些,空中浮着几朵云,他们这么并肩走着,喻文州不知是认真还是神游在外地听,王杰希自顾自地讲,讲完了两人各自回过神来笑。

 

隔天的晚上两人约了方士谦出来,喻文州在王杰希发微信的接了个电话,而后捂着听筒声音很轻地问他,“介不介意少天一起来?”

 

王杰希想了想,说,行啊。

 

这句话里的意思两人自然都心下分明,只不过王杰希是没那么多所谓,喻文州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本身出柜这种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何况喻文州愿意,王杰希就顺着他心意。

 

几人小聚的地方在茶楼的包厢,黄少天推开门看到方士谦还愣了一秒——“你是不是上海上次那个调酒比赛,对对对就是做了杯龙舌兰日落的那个?”

 

说完他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啊我是黄少天,呃那场比赛我朋友带我看了,你是……?”

 

方士谦站起来和黄少天握手寒暄,坐下去时含笑看了眼王杰希。

 

喻文州问你还认得吗?黄少天下意识道就那个上高数的不对称啊,一下子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王杰希自己都没忍住。

 

“不不不我说的是……王老师,王老师。”他改口改的很快,“文州你怎么请了王老师都不告诉我?”

 

喻文州低头看了看两人在桌下交握的手,“少天,杰希和我在一起。”

 

查高考成绩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自己心跳的那么厉害过,说出来的话是语调平稳,实际上是竭力压着尾音才没有飘起来,王杰希端着份架子,却能感受到喻文州一下子扣紧的手指,面上也不好流露什么,只屏着息看黄少天反应。

 

打破僵局的反倒是方士谦,他悠悠地说了句,小伙子你是不是茶杯要掉了。

 

黄少天说是哦,又把茶杯抖抖索索放回桌上,对方士谦说谢谢。

 

方士谦很温和地笑了一下,看着他道,年轻人啊。

 

就这么生生把他要说的话都堵回了嗓子里。

 

“少天,”喻文州叫了他一声,“不用勉强自己接受。”

 

那厢沉默了几秒,然后黄少天开口问,“你和他……呃,是不是早在一起了?”

 

“一年吧。”王杰希说。

 

“妈的!”他愤愤不平道,“我当时就看出了嘛。”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喻文州长长的松了口气,端着茶杯喝了口水。

 

王杰希觑他一眼,喻文州手里那个茶杯压根就是空的。

 

他笑着站起来倒茶,黄少天和方士谦小声说着两人间的事,喻文州抬起眼看他,忽地感觉一直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落地了。

 

分开时他和黄少天同路回去,黄少天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踢路上的石子儿,兀地低了声对喻文州道,文州,祝你们幸福啊。

 

喻文州说谢谢,眼睛盯着那颗滚动的石子儿,它滚到路边停了下来。

 

黄少天就笑了,说你也想玩儿啊?

 

寒蝉未歇,虫声切切,喻文州盯着路灯顶上的飞蛾,摇了摇头。

 

一切都不用回答了。

 

 

他忽然想起黄少天高中的时候失恋,找他酒吧买醉,说着不醉不归实际上也没能撑几杯,喻文州喝着柠檬水坐在他旁边,看黄少天垂着头,脸色在变幻的霓虹灯下一片苍白,他半睁着眼睛对喻文州口齿不清的讲话,彼时喻文州一边听一边想怎样启齿自己的事,如今才发现根本不需要什么玄机,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无非是这份水到渠成。

 

就如王杰希那场来的说是突然却也符合他个性的告白一样,点八,蓝色玛格丽特,高中老师,还是个基,这句点组合在一起都没人信,偏偏构成了王杰希。两人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却选了种看似特别随便的方式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喻文州大概会故作正经的告诉你,这就和微积分一样,无数个微分相加,构成最后的结局。对于双方来说在意的都是过程,至于结局是严肃还是随意,何必那么认真呢?喻文州知道他不是一时心性,王杰希也清楚自己心里那几分异样,两个人都七分认真三分试探地谈恋爱,一路摸摸索索竟然也走了一年。

 

那之后几天他们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小型地出了柜,喻文州有个发小,从小特别爱拉着他谈人生谈理想那种,私下约他出来一脸担忧地问,你觉得你跟他能走多久?

 

喻文州说看着办吧走一步算一步呗,现在就先这么着了。

 

发小惊慌失措,你怎么那么随意?!喻文州你不像这种人!对待感情要认真你知不知道?

 

喻文州哭笑不得,您行行好您自己还单着呢跟我聊感情,懒洋洋地喝他的乌龙茶,慢悠悠来一句,“我话比你听啊,感情啊,就是要——”

 

“要?”

 

他把茶杯一放一笑,“要慢慢来。”

 

发小感觉受到了欺骗,愤怒异常,追着喻文州打,喻文州一边躲一边大笑,说爱信不信这是真理,事后这个故事给王杰希听了,换来了后者的脸部肌肉抽搐——笑过头了。

 

骂归骂,发小还是握着喻文州的手(王杰希:嗯?)衷心祝愿他和爱人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白头偕老相濡以沫——说到这里他已经被喻文州叫停了,他表示再听下去自己会为了逃避此类祝福忍不住好心分手的。

 

当然好心分手的部分王杰希没能从故事里听到啦。

 

用黄少天的一句话总结,喻文州,谈恋爱,湿湿碎啦。以他的性子对付小姑娘都不是个问题,更别提爷们了。如果别人家的男朋友是陪你一起上课说晚安早安的那种,喻文州绝对就是不和你在一起,但会给你订好早饭晚饭发短信提醒你上课那种,堪比某宝高价出售的虚拟恋人,温柔款的。

 

因此没什么人真正来担心他的感情问题,大家都拍拍肩鼓励几句再说几句看不出来啊,王杰希负责笑喻文州负责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同时弯一弯眼睛看向彼此的时候,用徐景熙的一句话就是,我感觉天使圣光是真的存在的,它就笼罩在这一对头上,神圣之火也是,它就在我的手中。

 

不过按说也才一年,他们日后的路还长的很,既然还能缠缠绵绵,何乐而不为。王杰希送喻文州去的车站,两个人交换一个旁人看来礼貌的拥抱,动作都挺轻的,喻文州围着王杰希的围巾,拂过王杰希的脸时软软的很舒服,两个人都没说话,喻文州最后拉了拉王杰希手腕,虎口那儿细细一圈,说我走了,然后转身进检票口,王杰希目送他到背影消失,然后打车回去。那是个有点冷的大早上,他走在街上,落叶刷拉拉的掉,环卫工人拖着大扫帚扫着,早点摊才刚刚摆出来,他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微微闭了下眼睛,不止为何的笑。

 

 

北京的冬天未免比广州来的早的多了,气温直线往下掉,一开口都能呼出白雾,喻文州天天窝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和王杰希打电话的时候不满的抱怨过冷的天气,手上把耳机线绕来绕去,王杰希在那头笑他,又问他几号回来,喻文州看一眼日历报出一个日子,又顺口说起来期末考的事来,话题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扯远,直到手机都发烫两个人才挂电话。

 

说起来也是件幼稚的事,喻文州每次都习惯等王杰希先掐电话,有一次王杰希忘了挂,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喻文州不小心咳嗽起来王杰希下意识的问怎么了,才反应过来原来一直都挂在线上,好笑又不知道怎么责备对方。用喻文州的话就是,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仅仅是听听那些细小的声响,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亦或是烧开了水的咕噜咕噜声,笔尖划过纸页的蚕食声,即使是呼吸声也好,都似乎像是通过某种联系,稍稍介入了对方的生活中,分享那些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大抵这就是所谓,恋爱的浪漫吧。

 

年末的时候王杰希和叶修见了一面,说来挺少见,叶修这种人从毕业典礼之后就天南海北地跑找不到个影,王杰希和他短暂的几次照面都在不同的城市的机场,包括这一次,叶修很有风度地打电话来,“大眼儿,我在白云机场。你瞅瞅有空没,没空我买机票去了。”

 

对于此类邀约王杰希从来是义不容辞——卖叶修个人情况给他亲弟弟一向是大学时方士谦与他收益最高的兼职,不去白不去,去了又可以敲叶秋竹杠——停停停,此处该有歌颂友谊之情以突出自己重情义好兄弟的方士谦个人独白。总之,anyway,王杰希果断的请了半天假打车去机场。

 

从出租车上一下来,费了五分钟从某个盆栽背后轻车熟路地找出正在偷吸烟的叶修不是什么难事,在熟人面前也不用端什么架子,王杰希很大方地伸手——要烟。

 

不情不愿地递过去一支烟,叶修由一个偷吸烟的人转而把王杰希拉进了躲盆栽后抽烟的队伍,两个穿得都还仪表堂堂的男人蹲在一大盆叫不出名字的草后面吞云吐雾,王杰希自己想想都觉得未免太猥琐了点,但他还是没挪窝儿,开始跟叶修绕弯子套他个人情况。

 

“去哪儿啊?”王杰希懒洋洋地问。

 

“哪儿都去。”叶修懒洋洋地答。

 

“干什么工作啊?”王杰希换了个侧重点。

 

“有钱都干。”叶修不慌不忙应对。

 

“和苏沐橙咋样?”王杰希放弃了职业情况,转而问感情状况。

 

“就那样。”

 

“哪样?”

 

“成了。”叶修叼着烟含含糊糊说。

 

王杰希自认也是沉稳的人,换了方士谦这时候绝对跳起来了,但他只是神色不变的说恭喜,又补一句,“有空见见我男朋友。”

 

“那个学生?”叶修扫他一眼。

 

王杰希说嗯,又说,“现在毕业了。”

 

“你动作蛮快的嘛。”叶修把烟摁灭了道,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王杰希也不推辞,就说一句彼此彼此,跟着站起来,看着前面人往柜台走。

 

“买一张去上海的机票。”叶修在柜台前面慢悠悠地说,“最近的那班。”,他转头道,“王大眼谢谢你啊,你可以走了。”

 

机场外面刚好一辆空出租路过,王杰希招了招手往外走,叶修重新转回去,“不好意思我记错了,”他说,很有礼貌地道,“去杭州。”

 

 

在杭州某大学宿舍里看《撒娇女人最好命》的苏沐橙突然收到了王杰希的短信,“和你男朋友见了一面,他是不是要来看你?”

 

王杰希的智商从来没有那么低,但苏沐橙和叶修之间的默契也从来没有那么差,她微微一笑,编辑短信就发了过去。

 

“他不来杭州,你记错了吧。^^”

 

王杰希深吸一口气,从手机联系人里Y字打头的地方开始找,熟练的找到了叶秋的号码开始打字,“叶修和苏沐橙(那个漂亮学姐)在一起了,估计要去杭州,帮你到这里。”

 

他接着又写道,“我的支付宝是186*******@qq.com支持多货币支付”

 

 

 

喻文州回来的不算早,所幸赶在了火车站人满为患前面一步,不至于沦落到买站票,王杰希去车站接他,喻文州拉着行李箱走在他身边,忽然笑了一下问,你家收不收留人?

 

王杰希:“?”

 

“我跟我爸妈说我回来的日子是明天。”喻文州说,冲王杰希眨眼。

 

“收留吧,”王杰希说,“付房租就行。”

 

“接不接受其他形式支付啊?”喻文州说,“比如帮你暖床?”

 

王杰希招手拦车,帮他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时才来一句,“只怕暖床不够啊。”

 

喻文州笑的一脸纯良无辜,“不够就加呗。”

 

进了房门已经是五点多光景了,喻文州还没忘他上一次踏进这门的时候,实在是好笑又不堪回首。王杰希到厨房烧水,隔着门喊他,“桌上外卖单你先点吧。”声音比平日里多了点随意的居家味道。

 

两个人都不是怎么讲究地解决了晚饭,王杰希出门扔外卖盒子,回来就看到喻文州靠在沙发上按遥控器,调来调去也没什么好看的频道,索性再看八点档电视剧,男女主角刚好在办公室里眉来眼去。

 

王杰希靠着他坐下来,喻文州忽然起了玩心故意问他,“你看我们俩独处一室,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王杰希说比如呢?

 

电视上刚好男主角把女主角推在墙角强吻,喻文州狠下心来也扳着王杰希肩膀把他往沙发上推,王杰希没这个思想准备,只感觉身子往后一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小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吐息。

 

推都推了不做点什么真不好意思说两个人是情侣,喻文州半倾着身子去吻他,王杰希下意识地张了下嘴,就被很轻柔地扫过了下颚和牙齿,他恋爱是谈过几场,但这种事上真没多少经验,却想着不能在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示了弱,不算熟捻地迎合着喻文州。

 

喻文州本来也就没想怎样,还想着逗逗王杰希嘲笑一下他性冷淡,反倒被王杰希占了上风,分开的时候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软了,王杰希还盯着他笑。

 

“比我小那么几岁还想占便宜,”分明是被压在下面的人,王杰希讲话偏偏显得强势一点,他笑起来,“你不是要做点什么吗,那就——”

 

这句话还没能说完,喻文州就重新俯下身去吻她,这次是彼此毫不相让的唇齿碰撞,好不容易的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喘着气。喻文州很不冷静地

看了他两秒。

 

“你家卧室是那间房?”他很有把握地问。

 

王杰希点头。

 

两个人双双倒在床上的时候才稍微意识到这件事多疯狂,王杰希在他耳边说来不及了没套,喻文州毫不在乎地吻上去,说那我用手帮你。

 

事实上就是这种事情开始了根本没法轻易停下来,等到衣衫凌乱呼吸不齐了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做就不做,喻文州在他耳边的呼吸都是滚烫的,喘着气喊他名字,还要装着正人君子说要不我们下次再做全套今晚就——

 

王杰希把他领口拽下来,很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真不是男人。

 

一夜春光。

 

次日王杰希醒的很早,旭日初升之时,晨光洒了满室,他转头看到侧躺着的喻文州,日光落在被单上,他侧脸上一半阴影一半的阳光,温柔的过分,他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地望过去。就看到对方安安静静的睡姿,王杰希想了想没叫醒他,自己也懒得起来,翻个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看时间,他这么一动就被身后的人环住,喻文州低低地叫他的名字,声音还有点哑,“我怎么记得这不是事后的第一反应呀?”

 

王杰希哑然失笑,索性转身盯着他,“那该是怎么样啊?”

 

“比如这样,”喻文州说着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王杰希任由他动作,伸手去够遥控器关了空调。

 

“多大了还耍小孩子心性。”他带着几分谴责的语气笑骂他,好像两人还是当年那一对师生,喻文州也不生气,笑眯眯承认,“你不是陪着我耍吗?”

 

王杰希拿他没辙,也不打算和他对嘴,自个儿爬起来找衣服穿,喻文州昨晚明显是收拾过了,地上散落的凌乱衣衫都扔进了卫生间的洗衣篓里,留下的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痕迹也抹掉了,王杰希猜他大概是趁自己睡着了再爬起来做的这些事,也不说破,手上把放错位的东西归了原位,去开衣柜门拿衣服穿。

 

等王杰希穿戴完喻文州也从行李箱里找出衣服来穿好了,两个人挺有默契地收拾了床铺,合力把被单洗了晾出来,王杰希住的那幢楼挺老了,好不容易把该晾的都晾了也差不多上班族出门的时间了,两个人下楼吃早茶,楼梯很窄,光缆和电线上落了一层灰,从高高的楼梯间垂下来,王杰希走的慢悠悠的,喻文州在他前面问他,打不打算买套新的房子。

 

“这套房子写的不是我的名字。”王杰希答他,“我爸妈给我住的,交通方便点。”

 

“那等我工作两年一起买房?”喻文州笑着问,“地段我都差不多想好了,首付我家里大概能承担点,按揭我们两应该没多大压力。”

 

“你回广州工作吗?”这时两人已经在早点铺坐了下来,桌椅算不上干净整洁,但不是这种小店反而不好吃,喻文州和老板娘讲了两句又坐回来,他们坐的位置旁边一壶开水正响着,水汽缭绕。

 

“应该回来吧。”喻文州接他的话说,“难道你来北京吗?”

 

“也不是不可以。”王杰希笑,“就是这儿待惯了懒得换地儿。”

 

喻文州捧着碗豆浆喝了口,伸手抽了双筷子把没融化的糖搅了搅,端着碗道,“我也不习惯,以后找工作还是回广州吧,这样和你见面或者一起住也方便。”

 

王杰希应了声,又好笑地说,“你才多大就想那么远,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了。”

 

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喻文州看了眼外头摆出来的菜摊,又低头舀了勺粥,老板娘刚好递过来找零的几个硬币,他接了塞进裤子口袋里,转而又掏出来,“对面卖的空心菜挺新鲜。”他对王杰希说,似乎完全没留意他刚刚所说的话,“你要不要去买点儿?”

 

王杰希很自然的跳过这个话题,点了点头接过那几个硬币,喻文州推过硬币的手很漂亮,他盯着那双手晃神,好像推过来不是几块钱,而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甚至想,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要是有那个机会,喻文州也一定会这样带着笑若无其事地,推过来一本房产证,然后挺无所谓地来一句,一起还贷款吧,我算好了,每个月三千。

 

不过究竟会不会有呢,谁又知道呢。日光照在路面上,洒水车从不远处的大街上驶过,王杰希坐在小吃店的桌子上,手肘撑着还带着没抹干净油的木头桌子,他看着喻文州瘦削的背影,看他蹲下来拣起一把绿油油的空心菜,再递出几个硬币,就在喻文州拎着塑料袋走回来的那几部短暂路程里,王杰希注视着他在阳光下偏深棕的发色,浅淡的瞳孔,和他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那一点弧度,天马行空地想着,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一个年,走亲访友再送送红包,喻文州踩着点儿回学校,一晃眼都三月伊始了,春天都要开始了。

 

照理说这该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然而有句老话这么说,意外常常趁人不备,好运却常常在

意料之中。

 

这场意外来的未免快了点,喻文州前一秒还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图书馆往宿舍楼走,后一秒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去接电话,划开屏幕问怎么了,电话对面他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响起来,喻文州手里的笔记本就掉地上了。

 

他那么多年很少如此失态过,就那样站在路中间,后知后觉地挂电话,再蹲下来捡笔记本,一步一步走回宿舍里。舍友问他专业课上了什么,喻文州愣了好久,摇头说我不知道,舍友疑惑地问你不是上午刚上完这节课嘛,喻文州站在桌子前面,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我家里出事了,能不能别问我。

 

他几乎是什么东西也没收拾,带着钱包手机就拦车去机场,在出租车上还冷静的上网订最近一班的机票,高架上堵车,他赶到机场时快要误机了,随便塞给司机两百连找钱都没要就往闸口赶,等他检了票上了飞机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才想起要不要给王杰希说一声,这时候空姐已经微笑着过来说先生麻烦关闭您的电子设备了,喻文州只好关了机闭着眼睛心烦意乱地思考。

 

出事的是他外公,喻文州爸妈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离了婚,他都是被外公带大的,老人家身子不好挺多年了,却也没人料到他会突然严重起来,ICU里病危通知书下来好几张,喻文州他妈说话都是哽咽的,三句两句讲了讲情况就催他赶回来,潜意思喻文州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再不回来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飞机也就飞那么几个小时,对喻文州来说每一秒都长的可以,他坐在椅子上七上八下地想着,来不来得及,还赶不赶得上,怎么会突然这样,自己之前有留意到什么预兆吗,怎么没和老人家多待一会儿,愧疚感负罪感一股脑儿涌上来,小时候那些记忆又一下子全重现,他手指抓着扶手,根本不知道怎么冷静下来,酸楚和后悔在胸腔里打转,眼泪却怎样都掉不下来,好像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样。

 

最终还是给赶上了,喻文州这辈子最不顾一切的也就那么几回了,起落架还没放他就站起来直接往前排冲,空姐拦着他说请您回座位,喻文州看着她眼睛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不可以,我一秒都耽误不起。

 

回头再想,他都觉得那争分夺秒的几个小时太不敢相信,有句用到烂俗的话叫与生命赛跑,喻文州想这也许就是他当时的状态了,安检的队伍很长,他平时都是规规矩矩排队的人,那一次他毫不犹豫就往最前面走,对着不解的游客说能不能请您让我插个队,家里老人病危。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车速被司机飙到了可怕的码数,喻文州上车第一句话就是用最快速度开,要是开了罚单我赔你双倍——事实上他赔了根本不止双倍。

 

喻文州撞开ICU的门的时候,病房里亲戚朋友齐刷刷看着他,在喻文州记忆里这比那么多年来每一次年夜饭到的人都齐,老人家眼睛睁了睁,示意他过去。

 

他外公看了眼跪在床边的喻文州,费尽力气扯出一个笑来,床边的心电图,一下子成了条直线,安静的,再也没有起伏的,直线。

 

病房里有那么两秒四下沉默,只剩下仪器滴滴答答的叫声,护士冲进来做抢救,喻文州垂着头靠在墙角看,直到一袭白布被轻柔地盖上,医生用抱歉的口气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他心里不知为何的空空荡荡的,看着医生把遗体推进太平间,看着那些亲戚小声说着话各自散去,看着他妈妈被人扶起来,安慰着送回家。

 

而人们经过他,拍拍他肩膀,对他说声惋惜的话,一个个走过他,直到急诊的灯亮起来,外头的天幕一片漆黑。

 

他慢慢地往外面走,叫了辆车却不知道去哪儿,报了个王杰希家的地址坐在车里恍惚着。

 

车窗外灯火万家,喻文州坐在出租车里,手机的电量提醒一跳一跳,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刹的一下,手机关机了。

 

他就这么看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车窗被摇到了最底部,秋天的风毫不吝啬地刮进来,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一丝寒意,直到司机停了车敲了敲玻璃,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王杰希家楼下。

 

这个点不晓得他回来了没,喻文州向上望,找到那个窗口,窗帘还没拉上,灯也没亮,估计王杰希在学校上晚自习。于是他随便拖了把塑料椅子坐在他家楼下的小吃摊边,看着大马路上的车流鼎沸,小吃摊的老板过来问他要点什么,喻文州恍惚地点了点头,声音飘忽地说,来瓶啤酒。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人声嘈杂,他却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清那些人在讲什么,初春的季节晚风吹来还是有点凉的,喻文州连件外套都没披就出来了,也不觉得冷,他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向辅导员请假,又想起来手机已经没电了,又想起来王杰希——又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正坐在王杰希家楼下。

 

在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城市里,喻文州骤然发现,除了这里和快捷酒店,他已经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了。他妈妈的那个家他根本是没有勇气能回去,而他父亲十几年前就离开了这里,喻文州钥匙串上挂着一溜儿钥匙,他一个个数过来,竟然没有一扇能打开的门。

 

王杰希下了班回来的时候喻文州那一瓶酒还没喝完,他远远地就看见王杰希的身影,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和他招招手,王杰希踏着霓虹变幻的灯光遥遥的向他走来,喻文州像是被按在了那张塑料凳子上,全身都失去了气力,他勉勉强强准备好一个一切无事的微笑,然而王杰希真正看到他,一脸惊讶地向他走来时,喻文州才发现,对于现在这个状态的他来说,装没事人实在是无济于事,他从北京飞到广州深夜坐在王杰希家楼下,还一副试图买醉的姿态,任是谁都不可能相信他没事。

 

王杰希沉默地站在他身前,不知道该问什么,想了想也拖了把凳子坐在他旁边,轻声问,“想回家吗?”

 

喻文州险些没拿住手里的酒瓶,感觉之前那些麻木了的情绪一下子排山倒海向他涌过来,悲伤也好无奈也好心酸也好,甚至是风吹过来的寒意都鲜明而真实,他摇了摇头,“去江边转转。”

 

第二天早上王杰希满课还要开两个会,他毫不在意地站起来,拉起喻文州往外走,在触到他冰凉的手指时又一顿,脱了身上的外套给他披上。

 

两个人就这么吹着晚风坐在江边,喻文州没说话,晃着半空的酒瓶,王杰希也没问他发生了什么,夜色很好,路人稀少,后半夜的城市安静缄默,两个人牵着手坐着,一直到凌晨一两点,王杰希没看表,喻文州还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说,“回家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他根本没喝多少酒,却像醉了一样,眼神朦胧,但声音里那份始终不变的坚定还在,王杰希点点头说好,走了一阵又说,“回头配把钥匙也给你拿着吧。”

 

 

 

葬礼开了整整三天,喻文州借住在王杰希那套公寓里,说是住也不是住,他每天回来已经是深夜了,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马路喝酒,他心里知道第二天还是要清晨起来去和那一帮亲戚打交道的,不敢往死里喝,但不喝根本睡不着,王杰希明白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没什么用,开了柜子里一瓶红酒放在桌上,喻文州一脸倦容地推开家门进来时就去倒一杯坐阳台上,王杰希在书房批作业,他那一叠厚厚的本子改完的时候喻文州就默不作声的进来了,站在衣柜边解衬衫扣子,沉默了两分钟说,谢谢。

 

“你倒是越来越客气了。”王杰希没抬头说,声音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喻文州闻言也笑了,这么些天下来扬起唇角那个动作他做的熟练无比,他本身见人都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然而这一次他笑起来的时候,却不自觉的心酸起来,从眉梢眼角泛开来的那种心酸,就像是一声低低的叹气或是握紧了又松开的手,他没作声,而王杰希一个转头,喻文州本来解扣子的手指几乎不怎么可见的颤抖了下,他一下子没收住,直直的对上了王杰希投过来的目光,该掩饰的那些情感都毫无保留的在一个眼神里倾泻而出,这种事情鲜少发生,他手甚至都还没从衬衫扣子上移开,却像是被定在了那儿,竟然半步都走不了,喻文州的理智告诉他该解释一下,至少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局面,然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想一想要说什么这个步骤,他都做不到。

 

简直是怂到家了啊,喻文州这么想着,试着做了个深呼吸,压下那些翻腾着的情绪,终于试着说了声,“杰希……”

 

王杰希弯了弯眼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喻文州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他到喻文州的距离不过两步路而已,被抱住的时候喻文州才迷迷糊糊地想,两步路,他在酒吧里看见王杰希的时候,他站在天台门口看着王杰希的时候,他和王杰希在路口道别的时候,他与王杰希相隔的,也都仅仅是两步路而已。

 

然而这两步路曾经那么长过,长到他觉得怎么也无法跨出第一步,偏偏在这个节点,这个时间这个情况这个背景下,依旧是这个不尴不尬的距离,依旧是这个两相无言的局面,但王杰希跨出了那个第一步,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喻文州靠在他肩上,谢谢两个字堵在喉咙口还是咽下去了。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么多年来,真是客气的过分。

 

 

喻文州是在回学校的前一天收到他妈妈的短信的,大意是希望他有空去见她一面,有事情要交代,当时是他在折衣服,王杰希叫了他一声,说有短信,喻文州懒得抬头说你念念吧,王杰希语气还挺尴尬的读出来,“文州,你最近有冇空啊,阿妈有事想同你商量。”他的粤语不算特别标准,听起来有点生硬,喻文州手上动作停了停,说“和她约个地方吧,明天什么时候都行。”

 

他提早十分钟去了约的地方,是个小时候他爸妈还在一起时一家子经常一起去的茶楼,喻文州选了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两杯茶坐下来等,他妈妈踩着点来的,喻文州看她一眼,还是笑着说了句“阿妈早上好。”

 

喻妈妈喝了口茶,语气颤颤悠悠地说,“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喜欢普洱啊?”她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风华正茂的女人了,口红印子留在茶杯边缘,手上正红色的指甲油斑斑驳驳,喻文州没回她,低了头喝茶。

 

“文州啊,”她又开口道,“家里那套房子……”

 

“卖了吧。”喻文州抬头平平淡淡地说。

 

这句话显然是惊到了对面人,“之前那么多年你都打死不让我卖,怎么现在……”

 

“卖了吧。”喻文州重复了一次,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钱给我一半,以后你不用给抚养费了。”

 

喻妈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试图想看出什么来,喻文州一脸平静地回望过去,连眼神都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情感,最终她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挣扎了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给一半的话会不会你爸会不高兴?”

 

“我不关心他高不高兴。”喻文州直截了当的把话堵死。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的话也好吧。”她还是用那副颤颤悠悠地语气不无遗憾的说道,“本来今天和你约在这里就是想让你想想小时候……”

 

“没什么可想的。”喻文州几乎是下意识地抬高了语气,“你当年拖欠抚养费的时候也要能想想就好了,从我出生到现在你们两个就没管过我,离了婚还想把房子卖了逼我去住廉租房,我外公在的时候还拦一拦你,现在人死了你就打算直接挂牌出去卖,我跟你讲我同意卖这房子就是想跟你一刀两断,你别跟我谈什么感情。”

 

他说完了才意识到这一层的人都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母子俩,他妈妈在小声抽泣着说,“不孝子啊。”有人拿出手机在录视频,他一下子不知道哪里来的气,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慢镜头一样清晰得不得了,她妈妈还端着个茶杯,喻文州一把抢过来就往地上摔,摔完了从钱包里掏出张一百块来往桌子上一拍就走,身后还是“你走了就别滚回来”的声音,他都不愿意转头看一眼,电梯还没到,他直接往楼梯走,从八楼停也没停的走到一楼,好容易冷静了点,一直掐着的指关节都是白的,他闭了闭眼做了两个深呼吸,走出去拦了辆车。

 

他原先以为过了那么多年没有联系,也许人是会变的,也许他外公的死会好歹改变些什么,也许一切会比当年好很多。

 

然而总有一些人会身体力行的告诉你,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善良,当年作恶的人今天还在作恶,岁月仅仅让他们日益衰老,却从未磨平他们的棱角。

 

那天喻文州回去王杰希问他谈的怎样,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房子首付凑到了。”王杰希吓得够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喻文州实在没缠过他就简单地讲了讲,末了又加一句,“其实当时情况没那么糟糕,我是夸张了一下。”

 

他说的风轻云淡,脸上还带着笑,王杰希听着心酸,也不好安慰什么,蜻蜓点水地吻了他一下,避重就轻地把话题转移开,“你打算把房子买哪里?”

 

两个人聊到半夜,王杰希和他并肩躺着,熄了灯后一片漆黑,他盯了会儿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问,“睡了么?”

 

“没,怎么了?”喻文州的声音有些困倦。

 

“有件事好像一直没有说出来过。”

 

“虽然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但还是说一下好了。”

 

“?”喻文州转过头看他侧脸。

 

王杰希顿了顿,“这儿就是你家。”

 

喻文州有半晌没说话,在王杰希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低低地说了句,“嗯。”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他接着说道,声音里有一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意志,“从我妈手上拿到那笔钱。”

 

“不仅仅为了我们,也为了之前那么多年。”

 

王杰希伸出胳膊环住他,“我相信你能做到。”

 

“如果要很多年呢?”

 

“那我也等。”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我替你去做。”

 

喻文州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卖房子的那笔钱断断续续一直到喻文州大学毕业那一年才打清了所有尾款,这期间他不厌其烦地打了无数个电话听了无数次那头他妈妈控诉着他的不孝,然后接着冷静地催款,最后那笔钱打过来的时候喻文州照例去银行把它转到自己专门开的一个账户上,彼时已经是六月了,北京城里气温二十多度,他耐心地办了手续,输了密码,然后看着那个账户里余额跳了跳,变成了那个他三年前就预想过的数字。

 

和他妈妈这一场仗打的太辛苦,喻文州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长线作战的准备,也是看着他妈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到砸桌子砸花瓶砸家具,把那套房子里所有喻文州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他依然是不为所动的在坚持,老太太没辙了,飞到了北京来硬是摸索到喻文州他们学校,大庭广众下的,喻文州他同学导师室友全看着,他站在那儿还是那句话,“钱给我一半,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当时有路人上来劝他的,喻文州理都没理,直接来了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多少年的破事了,真要追究起来哪里讲得完,他的目的明确,意志坚定,任是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很有礼貌地把她扶起来,说,“妈,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了,你把钱给我,大家好聚好散吧,毕竟母子一场,闹成这样至于吗。”

 

最后他妈妈妥协了,说你还是长大了,不比当年了,今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喻文州笑了一下说,妈,这话说得多难听,好歹咱们还母子情深呢。

 

他说的自自然然的,听不出一点讽刺的滋味。

 

而今天他终于如愿了,却还有一种这仗仍没打完的感觉,他早已习惯了每天打二十几个没有人接的电话,凌晨两点再被吵醒,接受外人异样的目光,再一次次被逼着去回忆那些他再也不愿想起的童年往事,而当一切终于结束,终于尘埃落定,终于走到了这条漫漫长路的尽头时,他预料中的那种如释重负并未如期到来,反而是他走出了银行大门,仍有种不真实的空虚感,他在ATM上查了三次,才对着那行数字终于笑了起来,刚要关闭页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给王杰希打了个电话。

 

王杰希在监考,声音很轻地在过道上问他,“怎么了?”

 

“这次回去把之前看好的那套房子的首付交了吧,”喻文州稳了稳声音又说,“钱我全都拿到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王杰希在电话那头眼带笑意。

 

六月底喻文州拿到了大学毕业证,与此同时他投的简历也得到了回应,大三时他实习的一家公司和他签了合同,工作地点是广州的分部,带五险一金。

 

他坐在火车上,笔记本的屏幕是还未打开的HR发来的邮件,标题是「关于工资的安排」过道里人声嘈杂,闷热的空气被隔壁老大爷的蒲扇一遍遍扇动,方便面榨菜火腿肠的味道在气流中窜来窜去,喻文州看了看电脑,给那封邮件点了个已读,把网卡拔了合上笔记本,安心的向后靠了靠,望向了窗外的道路。

 

到达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王杰希站在火车站门口等他,日光铺天盖地从他背后温柔地洒进来,喻文州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生怕这只是场梦,他一步步走得很稳,行李箱的万向轮摩擦地面骨碌骨碌地响,王杰希一直没有移动半步,站在那儿等他走到跟前来。

 

喻文州立住了箱子,从口袋里摸出个存折,他手心里有些汗,但还是紧紧着攥着那张存折,向王杰希递过去。

 

“三年的房租钱。”他玩笑般地说着。

 

王杰希接了仔细放好,喻文州重新拉住了行李箱,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牵了手向外走去。

 

“你有什么计划么?”王杰希问,在太阳下眯起了眼睛。

 

“暂时还没想到几条呢。”

 

“我替你想了一条。”

 

“^^?”

 

“就从陪男朋友先开始吧。”

 

初夏的风温温热热地吹过来,喻文州弯了弯眼睛,在大街上飞快地吻了下王杰希,“定不辱命。”

 

 

----后记

=1=

 

这一篇文章要送给一个人,KS

 

缘分实在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我们因为空时辰相识,当时她发私信过来,内容让我震惊在大街上差点没拿住手机,发小说你咋了,我说,卧槽,一不小心写了篇很屌的小说。

 

当然它其实一点都不屌。

 

空时辰的构思之散漫与写作之无逻辑让我在写泠泠歌的时候填坑填的欲哭无泪,这就是为什么全文被改了好多次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很久没更新的原因之一,因为不知道从何下笔,该让人物怎么走下去。

 

话说回来,写完空时辰后我出国,当时以为已经和她断了联系了,但是莫名其妙又重新交谈起来,她在美帝,我在腐国,隔着五个小时时差互相扯淡,然后就开始聊人生谈理想啦(。)我当时一下子碰到了好多事,旧的问题新的麻烦处理不完,算是她一直在把我往正轨上带吧。

 

说句实话真的要感谢能够包容恶劣如我这种人,身为一个alcoholic &depressing的人,大概正常人都是要离我远一点的(笑。但是她没有呀,即使我一直颓废度日没有更文,还偶尔发发神经半夜谈人生,她也一直陪着我。

 

我回国的时候和她见了一面,她从北京跑来杭州好不容易遇上,我送她上公交车,她很突然的抱了我一下然后跑上去,隔着车门对我说,“后会有期。”当时被戳的特别厉害(((。下次再见的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毕竟人生难测呀。

 

 

=2=

 

这篇文章拖拖拉拉写到现在,我自己也经历了很多事,度过了很多个难言的阶段,就在昨天,我很突然地知道,这一次我回国,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回家”了,因为我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手里这把钥匙就再也打不开那扇熟悉的门了。

 

我跑到大街上去喝酒,小巷子里很安静,喻王两个人道别的那条巷子、学校的那个天台,这两个地方都有原型,四年了,那个天台还是没落锁,我打着手电筒爬了上去,站在那个天台上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然后我说,我敬你们所有人,敬这些年岁,但我再也回不来了,然后喝完了手上那瓶伏特加。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按照以前我肯定会写个好心分手的结局,但这一次,我想试一试,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有勇气一点,会不会拥有个更好的结尾,空时辰的结尾他们没有说分手,那么我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世间残酷的事情太多了,被迫分开的人也太多了,我想要,写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送给你们所有人,无论中间多少阻拦,希望你们都有那个勇气去试一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3=

昨天之后,我的人生终于是彻彻底底翻开一个新的篇章了,少了很多牵挂,大概是活的会更潇洒一点吧(笑。

 

我最后想说的是,我知道有很多看似根本过不去的事,过去是永远过不去的,但你可以学会和它平和的相处,这就是我这半年来,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我曾经以为一些事会伴着我的余生,但我现在明白了,即使那样也不代表我无法活的自在,总有那么一天,我们是要学会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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